昨晚半夜一点多,我又被窗外凄厉的猫叫声吵醒了,起来开灯拉开窗户,声音立时消停了。我探出头看了下,只看到两个闪过的猫影。在城中村租住多年,不免要经历很多这种被猫打扰生活的时候。有时候出门忘了关窗户时,猫就会由此跳入卧室,跑进你的被窝里,搞得你不得不把被套都拆起来换洗。如果宿舍里还有食物什么的,那就会被翻得满是狼藉,就算是包装食品,猫也会咬破包装,撒得满地都是。
每当此时,总不免会很厌恶这些侵门踏户的流浪生灵,心里想着别让我逮着,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直到有一次,我打开门,屋里的猫正好在跃上窗沿时失误掉了下来。我一个箭步上前,先把窗户给关了,对着它怒目而视。它也是躲到墙脚,惊恐地看着我,又灵活地窜到了床底。我拿着扫把,把它从床底赶出。它再次冲到窗下,发现窗户关着。而我在起身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正看着它无助地发出喵喵的叫声。那一刻,我心生了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感。于是我撑起身打开了窗,转身站到远处,目送它跳窗而去。然后边自嘲地笑着,边狼狈地收拾这房间。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会觉得是猫来打扰了我们的生活。但换而言之,却是人类干预了动物们的生存状态,挤压了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城中村的猫每日里闪躲着人类的身影,而后在人类堆积如山的垃圾中找食物,行动于暗不见天日的巷弄间,行走跳跃在窗台和密布的缆线之间,寻找着一处暂时的栖身之所,每当这个所在被人类身影踏足,它们就得再躲避迁徙了。我在城中村搬过几次家,大部分是一个人一次次地扛着东西搬上搬下。每每我都想起闽南语有句俗话,叫“猫徙窝”,意思是猫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搬到哪里,搬家总是悄悄地进行着。
于是,我意识到,城中村的这一形态不仅是人类用日益繁复堆叠的社会形态阻隔了此间生灵与天地自然的联系,其实对于住在其中的人们同样也是阻隔了人对于自身社会那种乡土本源的联系。城中村的租住者恍如被抛于一个十几平的小盒子里,在越发精细切分的社会百工百业中试图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穿行于都市繁华间,扎堆于此却如浮萍。很多在此的人,其实是求为某个机器里的螺丝钉而不可得,终究是犹如机油和抹布一般的消耗品,用完后流向何处,无人知晓和在意。
后来我决定在窗外架子上放一个纸盒,纸盒里铺上旧弃的衣物。旁边还放了一个盆子,每当有鱼骨等,就倒在盆子上。虽然我通常不会知道具体会是哪只猫来吃住,也不太和这些猫打照面,但是莫名地会觉得和它们有一种善意的呼应。有一次,走到那边时正好看见一只奶牛猫窝在盒子里,听到我的声音,它警觉地站了起来隔着窗和我对望。我淡淡地冲它微笑,然后轻声轻气地做完自己的事,便退了回来,互不打扰。
因为,这么多年在城中村的岁月里,我也常常是这般的心情和期望:既然与天地自然、乡土本源的勾连已不可得,至少给我留一点安安静静的空间。